李后主词对词境开拓和词格提升有什么意义
2023/8/13 来源:不详李后主,世人向来尊为千古词帝,言此人爱好词章,又身为一代帝王,为帝王作词中的佼佼者。然则李后主之所以身为词帝,更在于他对“词”的贡献。如同沈际飞说:“后主、炀帝辈,除却天子不为,使之作文士荡子,前无古,后无今。”
对此,王国维曾有更精确的评价: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,感慨逐深,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。这样看来,后主的词不仅艺术价值颇高,而且在词的形成和提升上有着无可替代的价值。
后主词以亡国后为佳,是谓“史家不幸诗家幸”。后主将一腔亡国哀思寄寓词句之中,更显功夫。
李煜词句中的亡国之情
要论及李煜词作中的深切情意,首先就要面临一个问题,即,他为什么选择了词来作为自己言情的载体?要知道,五代时,词是小道、艳科,后蜀欧阳炯《花间集序》论词的功能道:“有绮筵公子,绣花佳人,递叶叶之花笺,文抽丽锦;举纤纤之玉指,拍按香檀。
不无清绝之词,用助妖娆之态。”又有所谓“诗以言妻,词以赠妾”的说法,因此若干年后苏轼一首“十年生死两茫茫”单论文体也惊起一滩鸥鹭。
自五代到北宋初,士大夫或有以词赠姬妾娼妓的,却并不因此自矜,此时的词还是不入流的文学创作。而后主身为帝王,以此闻名甚至屡有佳作,是自轻了。
但是,也就因此,以词寄寓亡国之恨,反而是安全的,犹如后世屡屡以女写男来规避文字狱一样。那时如果宋室以词罪人,只会影响到赵宋的形象甚至合法性,徒遭耻笑而已。这也是李煜敢于在词中寄寓幽怨的原因之一。
李煜的后期词作,开头便是无穷无尽的亡国之情,然而这种亡国之情表达起来却并不单调,颇有九曲回环之感。
首先是故国之思与去国之恨。《长相思》中写道,“一重山,两重山。山远天高烟水寒,相思枫叶丹。菊花开,菊花残。塞雁高飞人未还,一帘风月闲。”
后主言明自己与家乡是山远天高,无缘再见了,相思之情染红了枫叶,分明一腔碧血丹心;菊花开了又败,不仅使人感到时光飞逝的无情,还有“明日黄花”之叹,而塞雁尚且能够南渡北归,自己却“人未还”,更显孤寂。
此时后主作为南人,却以塞雁自比,归处不同,也与王摩诘“征蓬出汉塞,归雁入胡天”有异曲同工之妙。然而最终以“一帘风月闲”作结,盖风月乃自然事物,无悲无喜,风月常在,人事俱非,更添一重寂寥绝望。
其次有对家国故人的思念关心和对自身境遇的伤感。《破阵子》写,“四十年来家国,三千里地山河。凤阁龙楼连霄汉,玉树琼枝作烟萝,几曾识干戈?一旦归为臣虏,沈腰潘鬓消磨。最是仓皇辞庙日,教坊犹奏别离歌,垂泪对宫娥。”
开头是对故乡家园的想念,一转变为对过往纸醉金迷生活的怀念,又杂些许自嘲,以沈腰潘鬓极言憔悴,更添悔恨。如今仓皇辞庙,归为臣虏,亡国辱身,辱之极矣!彼时垂泪对宫娥处,这“宫娥”,也并非实指,而是“静坐说玄宗”的宫娥,是“只是朱颜改”的宫娥,是他过往帝王生活的见证。
再次还有对过往人事的愧疚和对人生的思考。《乌夜啼》写,“昨夜风兼雨,帘帏飒飒秋声。烛残漏断频欹枕,起坐不能平。世事漫随流水,算来一梦浮生。醉乡路稳宜频到,此外不堪行。”
狂风骤雨的夜晚愈发引起他的思绪,于是借酒消愁,最后半醉半醒、半梦半醒,悔恨自己的昨日荒唐,然而世事漫随流水,无法挽回,只好就此醉去,算来一梦浮生。
这些寄寓亡国之情的后期词作与他的前期词风有很大不同。以“异国非所志,烦劳殊清闲。惊涛千万里,无乃见钟山。”为例,虽然此诗名为《亡后见形诗》,然而文体为诗,直说“异国非所志”,且其中情感虽然有忧愁郁烦,却无哀婉凄绝处,疑为亡国之前所作。
亡国之后,他的境遇为之一变,词作也褪尽之前的脂粉气,变得“言近而旨远,词浅而义深”,使他自己的诗词水平得到升华。以词言情,固然是寄人篱下、仰人鼻息的无奈,然而也正是他这些亡国之后的作品,使词的创作迎来一阵新风。
后主词在词的开拓中的作用
前面已经提到,词在五代到北宋是“小道”,不仅被人看轻,而且为人所不齿,如果身居高位而正经作词,甚至是一种“黑历史”。《南唐书》卷六《女宪传》记载:小周后自昭惠殂,常在禁中。
后主乐府词有“钗袜下香阶,手提金缕鞋”之类,多传于外。至纳后,乃成礼而已。翌日,大宴群臣,韩熙载以下皆为诗以讽焉。小周后未成为皇后之前常与李煜在禁中厮磨,后主作艳词传于外,人不见怪,然而一旦纳为皇后,群臣马上讽谏,可见词体之卑。
那么后主之作词,以王国维看来是“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”,后主之对词的开拓所做的贡献也在其中了。
首先,后主词为词的书写提供了另一种可能,使词的内容突破了男女之情、风月故事而变为可以直接书写士的痛苦和更宏大的思考,“境界始大”。
尤其是后主之后,颇有一批词人受此启发,于逆境时弃诗作词,委婉表达自己的心境而又能规避风险,免于猜疑。当越来越多的诗人将词引以为精神的乌托邦,词也就从伶工之词转为士大夫之词,其中或有风月闲愁,也成为“香草美人”式的一贯表达。
其次,后主词的审美价值也一贯被人认可。在宋文人中,苏辙称其“凄凉怨慕”,李清照赞其“文雅”“奇甚”,皆可看出宋人对李煜词的欣赏,在柳永之前,李煜词受到了众人的模仿和欣赏。即使这种审美价值主要是遣词造句的功夫,也可见李煜词影响之广了。
第三,从情感上讲,抒发情感的主体这时候发生了转变,从为他人言情的“伶工之词”,变为抒发胸臆的“士大夫之词”。后主以词言情自不必提,而在他之前的词往往辞藻追求华丽,于情却虚浮。
胡应麟说,后主一目重瞳子,乐府为宋人一代开山祖。盖温、韦虽藻丽,而气魄伤促,意不胜辞,至此君方是当行作家,清便宛转,词家王、孟。
这就是说温、韦的词辞藻华丽然而气韵不畅,内容贫乏,相比之下李煜词却一气呵成,清便婉转。
这是当然的,后主之前,词的主体和内容都围绕伶工娼妓之类,然而不是他们自己所做,是出于文人之手,难免不真,而且有想当然的虚幻、猜度的可能,这样词中的就不是这些人本身,而仍然是文人眼中的他们。自从李后主之后,这种代他人言情的限制被突破,词语的情感表达就更真切了。
明人甚至对他推崇备至,说后主是“宋人开山祖”,是“词之正宗”,这种评价也需要历史地看待。
第四,从表现力上看,胡适认为李煜词是“歌者之词”,“抬高了词的意境,加浓了词的内容”,这就是说词在此之后更加地具有了表现力,所谓“曲子词之有真生命,盖自后主实始发扬。”又是一重突破。
除此之外,后主对于词的地位自卑而尊也有一定的影响。从伶工之词变为士大夫之词,是“词体诗化”的预演,文体上有了提升,词格上也有了提升。传统诗学观认为诗言志,词言情,后主却直接用词抒发内心感慨,赋予词体以诗的功能,极大地拓展了词语的表现力,突破了“词为小道”的传统词学观。
这种“诗化”,就是说赋予诗的真情、诗的功能、进而取得诗的地位。后主使词能够托物言志,柳永变曲子词为长调,苏轼出婉约入豪放,使词摆脱曲调的限制,不再“填词”,词的境界、意境、品格从此极为开阔。
近人龙榆生说“诗客曲子词,至《花间》诸贤已臻极盛。南唐二主,乃一扫浮艳,以自抒身世之感与悲愍之怀;词体之尊乃上跻于《风》、《骚》之列”,此之谓也。
小结
亡国是李煜自身的痛苦,但却促使他探索词的更开拓用处。艺祖云:“李煜若以作诗功夫治国事,岂为吾虏也。”这是赵匡胤以胜利者姿态作出的点评,而他也确实开拓了自己的精神天地,一派刺骨的胸襟。
用词,他委婉地写出自己的亡国之思,却也从此使词的意境、境界有所突破和提升,开词体诗化之先河,成为一代词宗。
因此应当说,文学和艺术价值之外,李煜之所以在词的发展史上占据一席之地,由来并非无因。